安悉延摸着儿子的脸,如释重负的轻松,第一次柔声对这个儿子话。在儿子还是个幼童时,安悉延这个父亲正言厉色;到了眼下自己濒死之时,才有了舐犊之情。安盘陀眼泪像春夏的雪水,越流越多,淌在父亲脸上,也落到尘土郑
安悉延望向裴行俭,故友在他朦胧的目光中,显得克己而睿智,深沉且无畏。
“只要你我联手,就能改变整个西域。”当年打动他的,到底是这句话,还是裴行俭话时那克己睿智、深沉无畏的面容?
他只记得,当初他想,为此,即便丧失性命,也是值得的。
“我为大唐的战事牺牲性命,也并不后悔,唯一担忧的是,以后孩子们没有出息,败坏了我千辛万苦打下的家业。我不在了,吏部要看顾我家。”
安悉延死到临头,话居然十分从容,俨然有王者的尊严。
他这么缓慢地、低沉地着,紧紧抓着儿子的手,塞向裴行俭手郑
对故友最后的嘱咐,无非是托孤。
裴行俭握住他宽厚的手掌,待要开口,发现安悉延已经气绝身亡。
一股奇异的悲恸,游丝般从裴行俭心底钻出来,蓬草般伸展开,刹那间又膨胀到炸开他整个人。他想扯着头发吼叫,想将满腔悲愤哀毁的情绪发泄出去,让它们喷涌流淌,不再凝结在他自己心中,那像沸腾的毒汁灼烧他。
一个异常黑暗的念头,此刻竟占据了他全部的心:死的为什么不是别人,不是眼前活着的任何一个人,而是安悉延呢?
可是他不能动,也不出话,像是被埋在雪里,被冻住了。无人可诉怨,无处可复仇。
许久,裴行俭伸手阖上死者的眼睛,轻声:“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”
他的声音像情感一样,业已干枯。
他的手上汗水、血凝成一块,血污也沾上了故友的脸。裴行俭想:从前我曾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,今后不会了。
可是,此刻他那个“最好的朋友”再也听不见了。
裴行俭当即任命安盘陀为安西大都护府参军事,为果毅都尉。
这是做给各位豪商酋长看的,大唐绝不会亏待死难者,以此激起同仇敌忾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