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熙慢慢沿著墙壁行来,手掌不自觉地抚过高低起伏的壁画儿,忽而行到那年西征的故事上,手掌哆哆嗦嗦再也举不起来,一颗泪自颊上滴落下来。
他依恋地随著那壁画且走且停,终於耗尽了全副心神来到中央石棺之处。
这巨大的棺材在高高的石台之上;此时棺盖开著,李熙著人扶了他上去望,看见极其宽大的石棺内明黄的绫罗绸缎铺著,显出两个人的身形来,一面是空著的,一面已放了一套男子衣冠──正是昔年乔云飞初初被掳入宫时所著的那套。
他慢慢佝下身子,依恋而细致地抚摸过那套衣衫;又拿起其中一点一点的各色旧物仔细把玩抚摸,足足看了一个时辰。
等到李熙看完了,也不传膳,也不休息,只托著内侍们的手,慢慢绕过陵殿後侧两面影壁,然後便停下了脚步。
眼前,犹如数年的光阴回溯而来。
一草一木一亭一阁,以及走过院子而到的宫殿,正是合欢宫的模样。
这宫殿,竟是整个地被搬了过来。
李熙乍然一望,便几乎厥过去,又慌忙地挣脱了宫人们托扶的手,踉踉跄跄地朝内奔去。只见那一殿一室,一物一宇,空荡荡虽无一人,却仿佛都有那人的影子!
仿佛全身的力气又回了过来,他急匆匆地一间一间屋子找去,终於在最後的寝殿之内怆然跌坐在地,只巴著手掌中的一柄宝剑,跪伏著终於嚎啕大哭:“云飞……云飞!朕错了……朕对不起你……”
这些年来,深重的悔恨自恨懊恼及心痛欲碎,往日里只如一点一点的腐水滴滴滴落心田、腐蚀著他的心他的骨他的血肉,如今终於如澎湃的大海,汹涌澎湃地滔天巨浪般打来,几乎将他整个打垮──终於明白他毁掉的,原是他自己的心。
如今一切都迟了。
他唯一能做的,便是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问,犹如行尸走肉般活著;等到儿子们初初长成,心底的那一口腐朽发臭的黑血,便禁不住地喷涌翻滚出来!
活埋了自己吧,活埋了那些罪恶,活埋了那些帮凶,活埋了这一世吧!
昔日的那些人,他一个也没放过,羞辱过他的、陷害过他的、折磨过他的──包括他自己,如今罪有应得,该是一个了结的时候!
“啊啊啊────”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,终於自这“合欢宫”中爆发,响彻了整个黑暗的陵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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